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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阅读在危险中
美国有个人口普查局,逢10那年普查一次人口。别的年头也没闲着,他们作各种各样的抽样调查。比如,逢2的年头,有一项调查是全民文艺活动。上一次,即2002年的调查,普查局询问了17135个18岁以上的美国人,了解他们在前12个月内与工作学习无关的休闲阅读和参加各项文体活动的情况(下文所讲“美国人”,均指18岁以上;所引数据、结论都是对12个月的时间段而言)。普查局本身倒也未必有如此浓厚的人文情怀,这一调查是美国国家艺术基金会在1982年提出来的,普查局从善如流,欣然承担了收集数据的任务。通过分析这些数据,艺术基金会于上月初(2004年7月8日)公布了题为《阅读在危险中》(Reading at Risk)的研究报告。研究者发现,只有47%的美国人休闲时阅读过文学作品,比1992年的调查减少7%,比1982年的调查减少10%;休闲时至少读过一本书的人占57%,而10年前是61%。20年来,不论男女,不论族裔,不论教育程度和收入,各个年龄组的阅读人数都在下降,阅读在危险中!
艺术基金会将这一报告的重要性与他们1982年的著名报告《国家在危险中》(A Nation at Risk)相比。后一报告揭露了美国教育质量的衰退,引起全国震动,从此教育成了美国各级选举的基本话题。上次美国总统大选,布什称自己为“教育总统”。这次大选,他总结自己内政成绩时,从来不会漏掉前年———也就是《阅读在危险中》的数据收集年———通过的“不让一个孩子掉队”(NCLB,No Child Left Behind)教改法案。艺术基金会在新报告里,特别指出文学阅读者的投票率和参与各项慈善活动的比例,都远远超过非阅读者。他们号召出版社、文化组织、媒体和教育界人士群起保卫阅读!
美国各大报纸立即呼应跟进,专栏作者纷纷发表文章:“我们的民主体制需要肯读书能思考的公民”,等等。有人甚至从反面论证阅读的好处。他发现阅读率下降的同时,患忧郁症的比例在上升,这应该不是偶然的。这位先生认为,看电视和上网给人一种热闹的假象,关掉机器后人会感到特别孤独,容易导向忧郁;只有本来就是单人行为的读书,才能把令人低沉的孤独变为自甘寂寞的幽独。
笔者把这份60页的研究报告来回翻了两遍,发现分析上有点问题。所谓“阅读文学作品”,普查局的提问是有否读过小说(包括长短篇)、诗歌或剧本。笔者仔细检查了,没有任何地方指明必须是书本阅读。美国作者都以在《纽约客》杂志发表短篇故事为荣,相当于中国作家在《收获》发头条。回答读过文学作品的人,有些应该是在书本之外读的,或许在《纽约客》杂志,或许是在网上的征婚广告里读到一首诗——广告写得精练鲜明,也要有点诗歌底子的。报告把读过书本的57%减去读过文学作品的47%,认为读过非文学书籍的人有10%,这一推导不准确。阅读文学作品不等于阅读书本形式的文学作品,后者大概占前者的绝大多数,但不会是全部。报告多减了读过文学作品却未必捧着书本的人,因此读过非文学“书籍”的实际人数应该高于10%。
笔者以前上哲学课时,有位教授经常说,“世界上没有几个人能够思考”;套用一下,“世界上没有几个人能够处理统计数据”。现代社会靠统计服人,但是见到统计结论一定要先存三分疑。马克·吐温曾说:事实是顽固的,变成统计就柔软了。即使是威望卓著的美国机构发行的报告,同样不能迷信。不过美国人的报告有一点好,原始数据和应用原理在注解和附件里罗列得很详细,读者查证很方便。
这里请允许笔者对《阅读在危险中》作一点补充。阅读文学作品固然重要,数学和科学教育也要同步提高。今年4月,哈佛大学对基础课程作了30年来第一次全面检讨。哈佛一向重视人文教育,检讨后提出的最引人注目的改进措施,是加强本科生科学教育,要求在深度和广度上达到人文教育的传统水准。哈佛校长劳伦斯·萨默斯说:讲不出五部莎士比亚剧本是羞耻,不知道基因和染色体的区别却无所谓,这种教育不是成功的教育。在国内报纸上,我们经常见到某些写时评的同志未检查可疑统计即大发议论,中国文人往往毫无数学直觉,高中阶段文理分科害人不浅啊。
笔者还对美国人这次调查的文学作品定义有点意见。我们中国人可能会奇怪,为什么只有小说、诗歌和剧本,而没有散文?英文里,所谓“文学”,确实一贯分为如此三大块(只能对不起余秋雨同志了)。但那是学院定义,对民众的调查,口子不妨开得宽一些。按普查局的提问,一个晚上读完卫慧的《上海宝贝》,算是读了文学作品;花一年时间钻研《庄子集释》,比照了前人每一条注解,却不算阅读文学作品。但这样的经典是一个民族的传统文化之源,包含了后来分化出去的各门学科:文学史会提到《庄子》,哲学史也会提到《庄子》,美学史同样会提到,还有散文史,甚至小说史———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开卷第一句就提到《庄子》,“小说”一词最早就出现在《庄子》里。就文学修养而言,阅读《庄子》,大概比阅读任何一本现代汉语小说更有效。
不过普查局这样含糊提问题也可以理解,他们不愿卷入美国校园的“文化战争”。如果把柏拉图的《理想国》、吉朋的《罗马帝国衰亡史》等书也算成文学阅读,左派教授必然拍案而起:为什么只包括“白死男人”(deadwhite men)写的书?同理,普查局绝对不敢询问有否读过宗教典籍,尽管《圣经》里有诗歌有故事有剧场式的对话。笔者倒是很想知道阅读和信仰之间的相关性。《阅读在危险中》提到,美国57%的阅读率高于欧洲的45%,但是低于英国的63%。而英国最令人惊异的是,52%的人属于“强读者”———每年休闲读书量超过8本!英国是个远比美国同质化的国家,不管现在是否依然信教,白人新教徒的后裔占了人口绝大多数。我是很想看看,那些文化上最接近英国人的美国白人新教徒,他们的阅读率和人均读书量到底是多少———当韦伯所说的“新教伦理”淡化之后,新教徒是否仍然保持着某些有助社会发展的“精神”?
考虑到该报告的不足之处,称美国“文学阅读者在历史上第一次降到人数一半之下”,大概是估计过头了。算上那些读希腊神话、读培根散文、读阿西莫夫科幻故事或读中国历史的人,阅读品位比较高的美国人,应该会有一半。 美国人之所以会为了文学阅读者只有人口一半而紧张,大概因为这是一个处处提倡阅读的国家。这里有历史悠久的全国性俱乐部“每月一书”和各类社区阅读俱乐部;最近的一本畅销小说就叫《简·奥斯汀读书俱乐部》,五女一男通过讨论奥斯汀的小说来表达自己对生活的困惑;非小说类排行榜里,还有一本挑战神权禁令的《在德黑兰读〈洛丽塔〉》,是一位伊朗女教授写的;电视里,最负盛名的女主持人奥普拉·温弗里带着她的读书俱乐部正阅读《安娜·卡列尼娜》;报纸上,《纽约时报》从7月12日开始连载《大人物盖茨比》;每年暑假,不少城市会开展全城同读一本书的活动;所有的专家都建议母亲在睡觉前给孩子读点童话;“父母必读”类的书籍里,还会有很具体的指导,比如让孩子讲述他一天的活动,大人为他记录下来,再读给他听,据说这是非常有效的方法,可以培养儿童对文字的兴趣。“不让一个孩子掉队”教改法案对奖励早期阅读有专项拨款。这个法案还具体规定,学校要以“基于科学研究的有效方法”培养儿童,让他们到三年级时初步形成阅读能力。
以政治内容为主的白宫网站上,也有一页第一夫人劳拉的推荐书单。劳拉经常参加各种倡议读书的活动。她还向俄国总统普京的夫人传授经验,说这是很适合她们身份的公众事务。普京夫人有样学样,主持了莫斯科书展的开幕式。怪不得劳拉的书单里有一本陀斯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在一叠英文小说中显得有点突兀,大概是普京夫人推荐的。
文化上比较保守的共和党总统提倡读书,激进一些的民主党总统也不甘落后。1996年克林顿争取连任时,《时代》周刊资深记者乔·克莱因匿名出版了一本描写克林顿1992年竞选内幕的小说《原色》,一时引起轰动。很难说书中细节都是真的,但大致有谱,至少我们可以看出一点阅读在美国政治里的地位。书中的总统候选人杰克招募故事叙述者亨利当他的竞选顾问。亨利觉得奇怪,杰克在纽约的第一次活动,为什么不是去华尔街请大富翁捐钱,却要访问哈莱姆黑人区?原来杰克在那里是向一个夜校补习班的各国移民学生讲解阅读的重要———只有具备了阅读能力,才能实现他们的美国梦。不过夜校补习班是一位图书馆女管理员办的,而这位女士担任当地教师工会的董事,杰克很希望得到教师工会的支持,讲解完毕就和女士上了床。
当一个国家需要由天天露面电视的总统来倡导阅读、人们却仍然不知道谁是本国桂冠诗人(美国政府的半官方名誉职务)时,更为优雅的更有文化魅力的精神偶像,大概已经淡出当代历史了。而这些总统,布什怎么看都不像个读书很多的人;克林顿读书虽多,但将惠特曼充满男性欲望的《草叶集》送给年青女士莫尼卡·莱文斯基,按从前的说法叫作“非绅士所为”,现在的说法则是“政治不正确”。布什和克林顿毕竟是政治人物,他们可以提供高分贝的言教,却未必能展示令人信服的身教。
而精神偶像们之所以淡出当代历史,关键大概还是教育。《阅读在危险中》指出,现在阅读率最低的是从18岁到34岁的年轻人,这是最令人为阅读的前途担忧的。但这些人正是在艺术基金会宣布《国家在危险中》之后进入中学阶段人格形成期的,他们的低阅读率,说明20年来教育改革成果很有限,越改越糟也说不定。
艺术基金会的报告并没有深入探讨阅读率下降的原因,报告主要是想就这一问题掀起一场全国性讨论。自然,笔者也不能代替美国人下结论。其实,在外人看来,美国的阅读率算是很不错了。如果有人告诉中央电视台“读书时间”,据说一半中国人每年读点文学作品,主持人下巴都要笑掉了。
■链接 劳拉·布什的推荐书单
①凯瑟琳·安妮·波特(Katherine Anne Porter) 《一船蠢人》(Ship of Fools) 一艘从墨西哥驶回德国的远洋轮上,各国乘客发扬民族性格相互较劲。 《凯瑟琳·安妮·波特中短篇故事集》(The Collected Stories of Katherine Anne Porter) 本书在1966年同时获得美国国家图书奖和普利策奖。
②陀斯妥耶夫斯基(Fyodor Dostoyevsky) 《卡拉马佐夫兄弟》(The Brothers Karamazov)文学史上惟一可与托尔斯泰抗衡的小说家,他的最重要作品。
③托尼·莫里森(Toni Morrison) 《娇女》(Beloved) 作者获1993年诺贝尔文学奖。本书描写美国南北战争后带着心灵创伤的黑人妇女在应该是自由的北方的生活,曾获1988年普利策奖。
④杜鲁门·卡波特(Truman Capote) 《变色龙的音乐》(Music for Chameleons) 人物报告文学集,其中关于玛丽莲·梦露的一篇很有名。
⑤约翰·格雷夫斯(John Graves) 《再见吧大河》(Goodbye to a River) 一条大河被堤坝锁住的前夕,作者只身漫游,记录了沿途蛮荒中的美丽。
⑥戴维·麦卡洛(David McCullough) 《马背上的黎明》(Mornings on Horse back;and other biographies) 老罗斯福的传记。作者的杜鲁门传记和亚当斯传记分别获得1993和2002普利策奖。
⑦鲁道弗·阿纳亚(Rudolfo A.Anaya) 《保佑我吧,乌尔提玛》(Bless Me,Ultima) 一个孩子的成长,在家传的宗教和当地土著风俗之间。
⑧威拉·卡瑟(Willa Cather) 《我的安东尼娅》(My Antonia) 爱情故事。反映移民、特别是女性移民在开发美国中部谷仓地带时的艰苦奋斗。 《大主教之死》(Death Comes for the Archbishop) 基于真人真事的小说。美国夺取了原属墨西哥的新墨西哥州之后,教皇派一位法国大主教远赴当地,与美国新教当局周旋,保护信仰天主教的墨裔居民利益。
⑨科马克·麦卡锡(Cormac McCarthy) 《所有的漂亮马儿》(All the Pretty Horses) 两个美国少年在墨西哥的冒险和失败的爱情,获1992年美国国家图书奖。 (布什夫人的书单很长,这里选的只是成人阅读部分,内容说明为文章作者所加) (南方周末)
(责任编辑:王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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