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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棵老檳榔樹
檳榔是什麼滋味？我沒吃過，我不知道。但，我可以想像，那滋味肯定不是我所能接受和喜愛的。所以，當我第一次聽說，有不少台灣人喜歡嚼檳榔，還有個非常特殊的行業叫作檳榔西施時，我感到不可思議。
在馬來西亞，我只見過印度人和少數馬來人有嚼檳榔的習慣，倒沒見過華人有嚼檳榔的習慣。唸小學時，學校的印度校工就很喜歡嚼檳榔，他幹活兒時，嘴巴總是不停的動著，就像在嚼著口香糖。他一開口說話，就露出兩排被檳榔汁染紅的牙齒，看起來好不恐怖，嚇得年幼的我遠遠看到他的身影，就立刻繞道而行。最討厭的是他嚼完檳榔後，隨地亂吐的渣滓，搞到校園裏四處都有紅色的檳榔渣，我們走路時一不小心就會踩到那噁心的東西。真不明白校方為何對他這種和隨地吐痰一樣要不得的行為視若無睹。除了校園，走在外面的馬路上，也經常會看到印度人隨地亂吐檳榔渣，那模樣真是教人討厭。
不過，那已經是我小時候所看到的現象，近年來已經很久沒看到人家嚼檳榔了。也許，這一代的年輕印度人都不愛嚼檳榔了。若不是觀賞台灣綜藝節目時，打扮火辣的檳榔西施勾起我對檳榔的記憶，我幾乎完了檳榔為何物。
其實，我對檳榔是不應該陌生的，在我小時候，祖父家就有棵高高的檳榔樹。檳榔樹長得很像椰子樹，若不是從小就聽大人們說那是檳榔樹，我還以為那是一棵椰子樹。椰子樹是到處都有的，檳榔樹就比較稀奇了。在我印象中，除了祖父家那棵檳榔樹，我不曾在別處看到檳榔樹的蹤跡。不過，也有可能看到檳榔樹，卻把它誤當成椰子樹也說不定。
祖父家那棵檳榔樹可不同於一般的檳榔樹，它可是上過報章地方版新聞的。當時姑姑還把報紙上的照片剪下來留做紀念，就不知道現在那張照片還有沒有留著。那棵檳榔樹會受到記者先生的青睞，是因為它長得特別奇怪，沒親眼目睹它的人一定很難想像，它竟然是從水泥地板下蹦出來，穿過屋頂，直衝上天際。沒有人告訴過我，它是怎麼長出來的，反正，在我最初的記憶裏，它就已經直挺挺的佇立在祖父家的廳堂，我早已習以為常，甚至忘記它的存在。要不是記者先生把它的巍巍英姿攝入鏡頭，還把照片刊登在報上，它開始有了點名氣，我從沒當它“異於常樹”。
那棵檳榔樹在祖父家屹立不倒幾十年，祖父他們在那裡住了五十多年，而它好像是比祖父他們更早就“住”在那裡。當時四周的高樓大廈還未建起，它高高瘦瘦的身影，在廣闊的天際裏，看起來是如此高不可攀，卻又高不勝寒。小時候，我偶爾抬頭望著它，總不禁要感歎它是高得那麼驚人，和天空中掠過的飛機是那麼的相近，教我忍不住要擔心，飛機一不小心就會撞上它。奇怪的是，我們家從沒有人擔心它有一天會倒下來，把屋子壓垮，甚至把人壓死。我們習慣了它的存在，它應該也習慣了我們的存在，人和樹，就那樣子相安無事的度過幾十年歲月，直到一切都成為歷史。
當時，它帶給我們唯一的困擾，就是果實熟透掉落時，落在鋅片蓋的屋頂上發出霹啪霹啪的巨響，吵得我們耳根不得清靜，出門時還要擔心被落下的果實砸到頭。雖然只是一顆小小的果實，但從那麼高的地方掉下來，殺傷力可不小，我就曾經被它砸到頭，痛得我連聲哀叫！所以，檳榔樹開始掉果實時，大人就會禁止我們這些小孩在院子裏玩，出門進門時動作要比平時快許多，免得倒霉遭殃。
樹上的檳榔長什麼樣子，我沒看過，因為檳榔樹實在長得太高了，別說那小小的果實，它那長得像椰葉的葉子，我也不曾近距離的看清楚。葉子枯了一樣會掉下來，但它們都會很規矩的掉在屋頂上，不像圓圓的果實會胡亂滾落滿地。葉子的體積大，落在屋頂上時，發出的聲響更大聲、更嚇人，只是數量不比果實多，掉落的次數並不頻密。我記得那時，每隔一段日子，祖父就得爬上屋頂去掃落葉，掃下來的落葉已乾枯成深褐色。在新馬兩地，有些餐室、攤販就用檳榔葉來包裹外賣食物，因為用檳榔葉包裹的食物，不但有股獨特的清香，還有保溫的作用。不過，用檳榔葉包裹食物並不多見，據說在本地是買不到的，要從印尼進口，成本比較高。包裹食物的檳榔葉，都是奶白色的，稍帶淺褐色，要燙煮過才能使用，大概是經過加工、曬乾的。
在台灣電視節目上，看到檳榔西施賣的檳榔果實，是青翠的綠色。可是，在我小時候，我只看過黑色、紅色的檳榔果實。那是掉落在地上，已經熟透了的檳榔果實。熟透的果實，外皮是一層薄薄的深黑色，果肉卻是鮮艷的橙紅色。有些一落在地上，就裂了開來，露出橙紅色、軟爛的果肉，弄得院子裏到處都是，有點像印度人嚼完檳榔到處亂吐的檳榔渣，但比較沒那麼噁心。當時我們這些頑皮的小鬼，看到沒裂開的果實，就故意踩它一腳，把它踩個稀爛，露出堅硬的果核，再找塊石頭把果核敲破，好奇的想知道它裡頭藏了什麼東西；好不容易敲碎硬硬的果核後，只見裡頭是淺綠色的核仁，也沒什麼特別，不免有些失望。不過，那一地黑紅參差的果實，倒是引來不少鳥兒停下來啄食，我們難得有機會和天上飛翔的鳥兒如此親近，所以都挺樂的。祖父就沒有我們的好心情，因為他得負責收拾這一片殘局。
後來我們這些孩子都長大了，祖父母也越來越衰老了，檳榔樹卻依然紋風不動的佇立在那裡，每一次果實熟透時，掉落的數量還是一樣的多不勝數，彷彿歲月從不曾在它身上留下任何痕跡。直到幾年前，我忘了是什麼原因，那棵老樹終於在無情的電鋸下，結束了它不凡的一生，也結束了我們和它幾十年的情緣。不久後，祖父他們也搬家了，離開那住了幾十年的地方。
如今，老屋早已被拆除，那裡成了人來人往、熱鬧喧騰的美食中心。有時候，我乘車經過那裡，恍惚中，彷彿看見美食中心的屋頂上，佇立著一棵高高的檳榔樹，隨風輕輕舞動著葉子，就像小時候放學回家時，遠遠的就看到它帶著微笑在向我招手，歡迎我回家。
歲月變遷，人事皆非，但，有些東西是永遠都不會從我們的記憶中消失的，除不去，拆不掉；就像那棵伴我度過童年、伴我度過青春歲月的老檳榔樹，它一直屹立不倒的佇立在我記憶的版圖裏，永遠、永遠的佇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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