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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是瞬息幻觉
楠再次想起欣扬，是在火车站的候车室里。一月中旬，还剩下短暂的十几天是新年。成都的天气始终是阴沉隐喻的，天空终日漂浮着低低的云朵，仿佛一不小心就会铺天盖地的压迫下来。偶尔起一点的风，夹杂着锋利的刀刃，割在人的脸上生生的疼痛。候车室很拥挤，到处是穿着厚重衣服，提着沉重行李的人。他们笨拙的模样如同是活脱脱的企鹅。这些企鹅正焦急的等待着车的到来。那颗归家的心是这样的焦灼。
她穿了一件白色的风衣，围了一条红色的围巾，咖啡色的带着流苏的裙子。头发很长，是披散着的，柔顺服帖的依在背上，像她一贯的性格般的逆来顺受。她没有过多的行李，只背了一个不大的挎包，里面除了一些生活用具，便是内衣之类的。和企鹅相比，她显得很是洒脱。她神情冷漠的坐在候车室的椅子上，素白的脸上是被隐忍后的沉寂。就仿佛是一棵野草的种子，虽然柔弱纤细，可是不论落在哪里，都可以生长。是茂盛的不息的生长。她坚定的眼神，以及深沉的表情，使得她看上去像个桀骜不驯的女子。
这是她的第一次远行，从成都去深圳。之前，她除了高三因为学习美术的关系，去位于重庆的四川美术学院集训，便再也没有去过任何叫做外地的地方。看看表，此时离上火车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于是她从包里拿出香烟，抽出一支为自己点上。是PEEL的。她只抽这个牌子的香烟，换句话说，是她除了勉强会抽这种烟，别的都不会。香烟在她的唇齿间迅速散开，一种略带清凉的橘子味道通过咽喉，被她呼吸到肺里。她吸烟的姿势是寂寥的，弯曲的手指夹着香烟，然后缓缓的放到唇边，深呼吸。随后烟雾在她的身边萦绕开去，一片荒芜。就在这个时候，她想起了欣扬，想起了他吸烟的模样，想起了他微微陶醉的脸，他的手指。
她曾经一度迷恋过他的手。她百玩不厌的游戏便是握着他的手，一遍又一遍的抚摩，手背，手心，胖乎乎的手指，椭圆型的指甲盖，她抚摩着他的手的每一寸皮肤。这张手如同魔力，恒久的烙印在她心的最深处。如同这个叫欣扬的男人给她的回忆，一起被记得。
这个记得，付出的代价是伴随一生的疼痛。
一支香烟很快就被抽完了。她把抽过烟的手指放在自己的鼻翼尖吮吸着气味。是淡淡的烟草的味道，有点像他的手指的味道，只是相仿而已，并没有那么浓烈。这点发现让她在感觉到喜悦的同时，也感觉到铺天盖地的忧伤。它们都同样来自她身体深处的感官，带着肆意的姿态还有嚣张的气焰到来的。让她没有抵挡的余地。就像战场上被突袭的军队，俄顷之间就被逼迫进崩溃。
于是她在这种带着毁灭性的崩溃的氛围里，再次想起他的脸。
欣扬的脸。脸微微的圆。眼睛是薄而细长的单眼皮，戴着黑边的眼镜，却依然显得很深。鼻子的弧线柔和却不失硬挺。薄的嘴唇在唇角的位置微微的上翘，就像一直的一直的微笑着。还有右脸唇角上方，一个很深的酒窝。她对这个酒窝记得异常的深刻。因为她每次坐在轿车前面的位置上，都可以看见正在开车的欣扬的侧脸，还有笑起来深深的酒窝。她最喜欢调皮的用手指按住酒窝，一直让他笑。这样的动作很是暧昧。现在再次回忆起来，却已经变了味道。在当时是高高挂在她心坎上的彩虹，而现在是倾盆的大雨。自然界是雨后看见彩虹，现实生活中的爱情却相反的，先感受到彩虹般的甜蜜，然后是冷彻心扉的大雨。
候车室依然是闹哄哄的，人们面部的表情异常的统一，大都写满了焦灼。那颗似箭的归心正在考验着他们的耐心和毅力。她在中间异军突起一样的平和安静。又抽出一支烟，为自己点上。
现在，她越发的明白，欣扬的脸已经不会再出现在她的眼前了。欣扬的脸现在已经衍生成为一种背景，适合于她任何的梦境。在她任何任何无法逾越的梦境里，这张还带着稚气的男人的脸，会将她的幸福生生的撕成两半。
一半咀嚼回忆，一半温习疼痛。
她后悔认识了欣扬。
如果那天晚上，她不去跳舞：如果那天晚上，她少跳那么一首曲子；如果那天晚上，她不因为疲惫坐在夜总会入口的台阶上休息。如果，如果。任何一个如果假如成立，那就不会遇见欣扬，也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的疼痛了。
大一时，她曾经抛弃过一个深爱她的男人，她亦是他的初恋。她在他的眼泪和痛苦中，决绝的离开了，冷漠得像从来不知道感情的石像。她现在对那个男人的记忆已经很模糊，甚至不再记得他的脸。她唯一记得的就是她伤害过一个纯情的小男生。但是唯有一个细节，她至今都不曾忘记。那是她离开时对小男生说的一句话：我不想对你说任何的对不起，我只是因为寂寞才和你在一起，并没有爱。但是今天你所受到的苦，将来上天都会让我加倍的偿还给你。我相信某一天我会比你更加的疼痛。
这之后，她又陆续有过几次的恋爱。仍旧不存在爱，只是因为寂寞和别人的好才在一起。所以每次都很短暂，离开时亦是如男人般的潇洒和落托。从未经历过感情的疼痛。这一度让她忘记曾经自己说过的话。
直到后来欣扬也开始决绝的对待她。她开始记得这句话。
那是初冬的深夜，她因为疲惫坐在台阶上休息。头发扎成了毛尾，几缕发丝凌乱的遮挡着眼睛。她穿着单薄的棉布裙子，是白色的连衣裙，身上套了件黑色的开襟小外套。寒冷和劳累使得她抱紧了双臂温暖着自己。正在这个时候，来一辆黑色的轿车，径直在她的身边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一个男人，是个肥胖的年轻的男人。臃肿的身体被周正的西装包裹着，微微圆润的脸上戴着黑边的眼镜，使他看上去很温和。
小姐，请问这里面还在营业吗？男人问。
还在，但是已经快散场了。她说。
男人听后，很郁闷的摇了摇头。然后准备上车，这时他似乎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于是又停了下来。
小姐，可以上车和我聊聊吗？他又说，我不是坏人。之后他补充道。
她有些迟疑，但是再看看男人，他的样子是这样的憨厚温和，镜片下的眼睛闪烁着晶亮的光芒。确实不像坏的人。正在她犹豫时，一阵冷风迎面吹来，她的身体忍不住颤栗起来。这一冷她便没顾及的上了车。于是两个人在车里聊了起来。男人没有关车门，她明白这是让她可以随时离开的。她心中有些感激起这个陌生男人的细心来。从聊天中，她知道他是湖南来的，对成都尚且还很陌生。她也告诉了他，自己是成都某大学的学生，学美术专业的，等等。聊了一会，后面又来了车，是男人的朋友，催促着男人离开。并邀请她跟他们一起去玩。她拒绝了他们殷勤的邀请，自己打车走的。离开时，他留下了她的电话号码。
这个男人便是后来让楠爱到崩溃，爱到极度匮乏的欣扬。在初见欣扬的那一刻，楠就已经有了面临劫数的预感。楠喜欢的男人和大多数女人是不一样的，她喜欢那种略带肥胖的绅士般的男人，最好有张温和又成熟稚气的脸。这会让她感觉到很安全。而欣扬恰是这样的男人。所以她才会没有任何害怕的跟着他上车，没有任何顾及的告诉他自己真实的身份，没有任何条件的告诉他自己的电话号码，并且没有任何理由的去期待。
等再次见到男人，是在一个下着大雨的深夜。他执意的要她出来。他说话带着几分霸道的口吻。这种霸道是与生具来的优越感所给予的，给人压迫的感觉。是无法拒绝的。
她告诉了他自己地址。他让她在那等着他。
她乖戾的听从。他开着车像个盲目的狮子，找了很久也找不到她的地方。于是他打电话给她，让她说得详细点。她努力的找着更好的词语做着解释，直到把所知道的地点路线都用尽。但是等了很久，他还是没有找到。雨越下越大，她看着窗外的大雨心中满是担心。
等再接到他的电话时，她便让他说出他的位置，让他在原地等她。于是她迎着雨，走出家门，拦了一辆出租车。出租车在静谧的城市里飞驰着，在一条很窄小的街道边，她终于找到了他。那是一条很长的街，街上只有他和他的车，浸泡在大雨中，格外冷清。她下车跳到他的车上。在从出租车到他的车的短暂的时间里，她白色的外套被淋湿了，头发也有些湿漉漉的。她脸上的劣质化装品沾了水，迅速的蔓延开去，看上去像是沾满了尘埃。像朵被打奄的正在枯萎的花朵，憔悴灰暗。没有任何鲜艳的色彩。这时候她有些后悔出来了，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她心里很清楚，他会很轻易的就偷走自己的心。
这个男人是会让她成为俘虏的男人。
他把空调开到了很大的档位，很快她就不再感觉到寒冷。温暖的气息把他身上淡雅的香水味发挥到了及至。她贪婪的吮吸着，想要记得，想要记得。
这种味道让她感觉到饥饿。
空虚的饥饿。
男人开车带着她来到了南门的大海湾，一起去吃消夜。他点了很多菜，她吃得不多。她的饥饿并不来自于肠胃。很多时候，她会悄悄的看着他吃饭。他吃得很香，完全不顾及他人，很像个孩子。满足于食物带给他的简单的快乐。她注意着他的嘴唇，自由呼吸的鼻子，镜片下的眼睛，温暖的暖流很快遍及她的全身。于是她幻想起被他拥抱着的感觉。
这样的想法很快衍生成为渴望。
这个男人让她感觉到饥饿，从初见到现在。
吃完饭，他带她去了他位于双楠的家。是在一个高档的小区里。他一个人住着一套房子。房间收拾得很干净，有种和他身上的味道相仿的香味。房间布置得简单高雅。灯光很昏暗，照射在墙壁上呈现出暖暖的橘黄色，并不能够分辨出真实的颜色。墙壁上挂着一些精致的画，客厅里除了乳白色的沙发，几乎占据着一小面墙的背投电视外，还有一个大的金鱼缸。颜色各异的金鱼在茂盛的水草间畅快的游着。使得房间里充满了生气。看不出是单身男人的家，更像是已婚的居家男人的家。
她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有些拘束。男人去给她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可是这杯水直到她离开，也没有改变容积。两个人互相不着边际的谈着话，因为陌生，所以时常出现冷场。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极其的尴尬。没一会儿，他起身去浴室洗澡。她独自坐在沙发上，看着他给她播放的神话。
浴室离客厅很近，加上是在万籁具寂的深夜，于是她可以很清晰的听见浴室里的声音——先是衣物脱落的声音，后来是水滴破碎的声音，夹杂着轻微的呼吸。这些声音散发到空间中，暧昧的纠缠后，在夜里无限的蔓延开去。然后蔓延进她的身体——她又感觉到饿了。
电视正在播放着，成龙和韩国第一美女金喜善正在上演着可歌可泣的爱情神话。她却没有任何心思去看，以至于到他走出浴室，穿好衣服来到她面前，她仍旧保持着深沉思考的姿势。
楠，想什么呢？他问。
她一转头就看见正穿着柔软的棉布衣裤的男人。衣服很单薄，柔软的贴在他的身体上。他站在她面前时，她很快就注意到男人跨下的凸起。脸随即红了起来，说话有些支吾。
男人笑了起来，又转身去了卧室。少倾，待男人再次出来时，手中已经多了一条毯子。他很自然的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把毯子盖在两个人的身上。他身上肥皂，沐浴露，夹杂着发肤的香味瞬间侵占了她呼吸的空间。她闭上了眼睛，大脑一阵眩晕。
饥饿的感觉越来越严重，连肠胃都跟着疼痛起来。她的脑海里开始幻想被他的手指抚摩，被他的嘴唇亲吻。是这样龌龊，不知羞耻的幻想着。她并不是个单纯的女子，至少身体已经不再单纯。也阅历过无数的男人 ，各种各样的男人。亦见识过各种男人不一样的生殖器官。却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可以让她感觉到这样的饥渴。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可以让她在饥渴的同时，产生出一种也许叫做爱的玩意儿。这个叫爱的玩意儿来得及其的迅猛，甚至一度让她产生就这样和他坐着，陪伴着到永远的想法。可是随着这玩意儿一起迅速来到的还有自卑和绝望。它们和男人的优越感一样，是与生具来的。
她是个穷人的女儿，来自四川某个贫困偏远的小镇。她从小时侯到现在的漫长时光里，来没有过奢华的记忆。童年只有过一个唯一的布偶娃娃。粉红色的绒毛玩具，会眨眼睛的。是她考试得第一名，父亲奖励给她的。这个娃娃一直陪伴了她很多年，到她不再需要玩具的年龄，娃娃也因被她整天的拥抱和亲吻蹂躏得面目全非时，才被父母给仍掉。和很多居无定所的人一样，他们也一直搬家，从这个角落流离到另外一个角落。住的地方不停的改变着，环境却从来没改变过。后来父亲出车祸，欠下很多的债，至今无法偿还。她上大二后，亦开始自己靠着自己那一点点能力谋生。从小到大，她从来不曾穿过名牌的衣服，亦是不用牌子的化装品。以至于皮肤过早的显现出衰老的痕迹。让她看起来就像是阴沟里的玫瑰花，褶皱着花瓣，不被人喜欢。
她从来没有感觉到过骄傲，却渴望追求着骄傲。后来她的自卑感终于隐藏在了日渐嚣张的气焰之下。过早的成熟让她长成了桀骜不驯的女子。但是自卑却还是根深蒂固的，像大树扎进大地般的坚韧的扎进她的心头。她在QQ的个人说明里这样写道：给我一个巨人的肩膀。她希望有人可以带她离开这样的生活。这样小心翼翼，畏缩着前进的生活。一个人的孤单的生活，从来不被关心的生活。她想即使哪天自己突然这样死在这座城市里，也不会有任何人发现的。除了自己可怜的父母，不会有任何人为她难过的。
确定了这样的差别之后，她原本尚算愉悦的心情很快被失落和绝望笼罩着。于是当他的手在她光洁的小腹徘徊时，她并没有如期望中的那样热情。而是小心翼翼的。很是羞涩。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这种放不开是她来自身体深出的自卑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羞涩下，掩盖着多么浓烈的激情。
她很想说话，可是发现即使搜索完自己的大脑，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字眼。气氛越是安静越是尴尬。她很想哭，大哭一场。把这些年自己所受到的委屈和压抑完全的发泄出来。她是多么的贫穷，贫穷到语言都是这样的贫乏。
僵持了一会儿，她终于决定离开了。离开这个让她害怕难过绝望的男人。
欣扬，送我回家吧。她说。
他没有挽留。
她站了起来，神色慌张的抓起自己的包，想离开。欣扬却在这个时候抱住了她。很突然的，把她的手，连同她娇小的身体统统窝进他宽阔的胸怀。她现在才发现自己在他面前可真是小。小到像大海上的一片叶子。而欣扬现在就是她的大海。他要承载起她的忧伤。像个男人一样的肩负起责任。
那一刻，她第一次深刻的体会到幸福的含义。
生生不息。
生生不息。
幸福是生生不息的爱。
她在突然来临的巨大幸福和巨大绝望的冲撞下，肆意的哭了起来。她的眼泪滴落在他胸前洁白的棉布衣服上，染开一片。宛如盛开的幸福之花。
欣扬，你是上天的恩慈，是无限的给予，是爱的眷顾，是我的信仰。她在心里默默的说着。即使后来，当她明白欣扬对她只不过是一时的冲动和新鲜。并一次又一次伤害她时，她仍旧无法去恨他。
她对他的爱从他给她拥抱的那一刻起，便生生不息。她发誓，只要自己有的都可以给这个男人。
他爱她，她爱他；他负她，她亦爱他。
她告诉自己，曾经握住过幸福就足够了。
即使只剩一秒。
他送她回家。下楼时，他牵着她的手。十指纠缠，满是温暖。黑暗中，她的眼泪再次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在回家途中，他停车去安得鲁森买了糕点和零食。重新回到车上，他又继续开车。她坐在他的身边，把食物一点一点的喂到他的嘴里。昏暗的光影中，他的嘴唇正温和的亲吻着食物。她的手指突然有想抚摩他的嘴唇的欲望。手指僵持在空中，眼睛却舍不得离开他的脸一秒，哪怕一秒。
那夜后，楠成为了欣扬的女朋友。
她不再去夜总会跳舞。欣扬说，如果你有困难，需要钱，只管告诉我。我会给你。可是如果你再去跳舞，那么请你别出现再我的面前了。她乖戾的答应了。却在他的话中看出了几分对她的轻蔑。她的脑海里顷刻之间就出现了乞丐的形象。她不再说话，心里是麻木的感觉。
在她答应做他的女朋友没几天，她便把自己的身体给了他。没什么可以给，就这具残缺的并不完整的身体可以给了。
她喜欢和他做爱。每当他的手指伸向她的双腿之间，她便没有任何抵抗的余地。只能够随着他的热情迎合着。他的手指在她的身体上绘画，描绘出各种美丽的图案。她深爱的男人俨然变成了最伟大的艺术家，带着她遨游在激情的世界里。可是她依然不可以完全的疯狂的要他，她顾及着很多的问题。怕自己太过的热情会让他以为她是个淫荡的女人。所以她总是小心翼翼的亲吻他，也不不能够做太龌龊的动作。所有的都在隐忍中完成。这让她很遗憾。可是她是多么想疯狂的要他一次 。让自己变成黑暗中的野兽，舞动着灵巧的腰身，在他的身体上舞蹈。并且亲吻他身体上每一寸肌肤，从头到脚的深吻。只要这样要他一次就好了。她多么憎恶着自己的拘谨。
每次做完爱，他会搂着她的身体入睡。他的手臂充当了枕头的角色。她喜欢把脸深埋进他的胸膛，陶醉在他的气味里。只要是睡在他的身边，握着他厚实的手，感觉到他身上胖乎乎的肉，都会觉得很安心。他的呼噜声也俨然成为最美妙的音乐，伴随着她进入睡梦中。
那段时间，他对她很好。
楠有课的时候，他只要有空都会来学校接她放学，有时候也送她上学。周末会一起去唱歌，偶而去参加聚会。在众人面前亲吻，分吃一颗画梅。很张扬的爱。可是即便如此，他和她之间也似乎有种永远也无法靠拢的距离，让她不能够坦然的面对他。在他面前是一贯的拘束。她不能够对他说自己心里最想说的话，不能够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她做不到把真实的自己展现在他的面前。
她在他面前畏缩着，小心翼翼的。生怕会失去他。她也不问他要钱，每次他问她有钱吗？她都会说，我有。他有说过陪她逛街，但是都因为太忙泡汤了。他问过她喜欢什么样的衣服，要给她买。可是她惊恐的发现，自己说不上一个牌子。她甚至不知道吃西餐怎么用餐具。她在他的生活圈子里，变成了彻头彻脑的笨蛋。巨大的悬殊让她越发的内向深沉。
可是她依然是骄傲的，她拒绝和他在金钱上有任何的瓜葛。她是从来不接受他的馈赠的。她不会去做一个乞丐。因为一点点的利益，就迷失自己。她更不会让他以为自己是因为金钱而爱上他的。她要证明，她爱的只是他的人，单纯的他的人。
那个即便是一无所有她也要深爱的人。
那段时间，是她最穷困潦倒的时候。每天都吃泡面，以至于到后来她看见泡面就不再有任何的食欲。坐公交车时，宁愿在寒冷的天气中多站很久，也要等普通公交车。再也不敢过度的打电话，只除了对他是例外的。可是她的同学却依然羡慕着她，她们看见他来接她，以为她找到了有钱的男友，现在过得很好。她在同学面前伪装着笑，伪装完，又在她深爱的男人面前伪装。她累得快死掉了，快支撑不下去了。
可是只要一见到欣扬，一见到他的脸。她所有的委屈都被快乐占据得很丰盈。只要在他的身边，她都会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她爱得很深沉，很深沉，把他的优点缺点，他的统统统统都爱到了心坎上。心疼他的辛苦，心疼他的操劳，心疼他的身体。她开始每天写日记，把他们的点点滴滴都记录下来。她幻想着某天当她们都垂垂老去，坐在椅子上一起看日记，一起回想曾经美丽的青春。也在和她合租房子的女生炒菜时，在一旁学习。并且爱上这方面的书籍。想为他做好吃的饭菜，看他吃饭时孩子般满足的脸。去洗头发时，偷偷的学着别人怎么按摩头部，幻想着他睡在她的腿上，闭着眼睛，享受的样子。
那段时间真是快乐无比的，虽然辛苦，却因为有很多的希望而变得充实起来。每天睁开眼睛起床，会想起他的脸。告诉自己有个人让自己这样的爱着是幸福的。因为有的人也许一辈子也不会这样浓烈的爱一次。一辈子也不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情。所以她是幸福的。
他的恩慈把她滋润成了丰盈的小女人。
转眼，十二月就要过去了。新的一年即将到来。这个漫长的冬天因为一个叫做欣扬的男人变得温暖而明媚。他俨然已经成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阳光。让她在寒冷的冬天感觉不到凉意。随之而来的是半年一次的学年考试。各个科目的考试接踵而来，有的时候一天甚至会考上两科。这让荒废学业几个月的她感觉到相当吃力。
她的心情一天比一天糟糕起来。而欣扬对她的冷落却给了她另外的更深的伤痛。
欣扬开始忙碌起来，越来越忙碌。从不主动和她联系，到不回她发的短信，再到后来干脆不接她的电话。尽管他每次都解释是在忙工作，在开会，在出差。可是这样的借口多少显得很牵强。就像断线的风筝，摇曳在天空中，握不住方向。某个夜晚，她又拨打他的手机，接通了，却是突然被挂断的忙音。一连几次也是如此。隔了一会儿，再拨打，便已经关机了。她的手指禁不住颤抖起来，接着是全身的颤抖。眼泪像涨潮的海水，刹那之间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淹没了她布满了忧伤的脸。她麻木的关掉了房间的灯，让整个房间变得黑暗。这样的黑暗让她感觉到舒服了点，就如同漂浮的云，终于找到了些许的依靠。
她拿出香烟来，为自己点上。是PEEL，她一直钟爱的牌子。烟雾升腾了起来，迅速的包裹住她娇小的身体。于是她把身体依靠在床角，用双臂拥抱着，想给自己温暖。却还是感觉到寒冷。越是寒冷，越是想念他怀抱的温暖。她预感到他已经不再属于她了，不管她怎么用尽力气，也只能够看着他的手慢慢的离她远去。她深爱的男人是那样优秀的男人，单他的财富就可以吸引很多的女人。她曾经一度希望他变成穷光蛋，这样他们就是同一个阶层的人了。这样她是不是就可以张扬热烈的去爱他了，这样他是不是就可以留在她的身边久一点。她卷在床角，卷在这个黑暗的房间里。这个房间里不再有他，于是她周围的空气里，她呼进呼出的气息里，她泪光闪烁的眼睛里，都充盈了他的影子。
欣扬，是这样多的你。你的脸，在空间里旋转，放大，却不能够抚摩住你的脸。
欣扬，我的指尖很冷。空荡荡的手只握得住黑暗，我的指尖触摸不到你了。
思念是古老的藤蔓植物 ，在脊背里发疯的生长。她的心啊，猛烈的疼痛起来，生出种子，蔓延成寂寞的森林。幸福的天平顷刻之间被倾斜。她在巨大的痛楚中，用烟蒂烫着自己的手腕，听到皮肤撕裂烧焦的声音。转眼形成一个红色珍珠。然后是一排。她感觉到手腕处传递来的剧烈的疼痛，突然之间就兴奋了起来。
这是一串用红色珍珠做成的手链，戴在她纤细的手腕上，可真是好看。她至今也没有拥有一件欣扬送的礼物。这是他送给她的。会戴在她的身体上一辈子，即使她死掉。这串手链也会永远的跟随着她。
一辈子，几辈子。
可耻的伤疤，一个男人带给她的。她要用生命去记得的疼痛。可是身体这样的痛，怎么还是无法掩盖住心的痛楚。
欣扬，你让我疼痛了。
接连几天，她把自己桎梏在痛苦中，确切的说，是一个男人把她桎梏在了痛苦中。她变成了颓靡糟蹋的模样。每天抽很多的烟，然后晕沉着睡去。习惯性的伸手在黑暗中摸索，希望找到他胖乎乎的身体。手心却无比的空洞。然后她在哭泣中醒来。她开始百玩不厌的折磨着自己。想让内心的痛苦得到暂时的缓解。她的身体在每天的游戏中，已经对痛产生抵抗力。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剩下的，就只有心脏一阵高过一阵的粗暴凛冽的痛楚。
总是会想起和欣扬初见的情景，那个从黑色轿车里走出来的绅士般的男人。更多的会想起他第一次带她回家的时光，他穿着棉布的睡衣，干净得不会结痂。他热情的拥抱她，他的温暖给过她从未有过的幸福。
那时候真幸福。
幸福滋生出生生不息的爱。
圣诞节到了。她和一个旧友去了春熙路。是个干净简单的小男生。曾经让她做他的女朋友。被她拒绝了。
节日里的春熙路格外的热闹，店铺被圣诞老人，圣诞树，气球之类的装饰得格外漂亮。街面上人潮汹涌。很多手牵手的情侣，动作暧昧。他们微笑的脸上写满了一种叫做幸福的东西。她娇小的身躯穿梭在人群里，和朋友快乐的奔跑嬉闹着。她的脸上是伪装后的鲜明的笑。夸张得让整张脸纠结在一起。人们从她脸上看到的是个被幸福笼罩的小女人。快乐伴随着她左右而行。
快乐，歇斯底里。
傍晚，开始玩打棒槌的游戏。整个街上都是高举着棒槌的人，气势磅礴。她和朋友也加入了进去，打别人，然后被打。她打得很疯，理所当然的，别人也打她打得很疯。很多时候都被一团人围着打。她是希望被打痛的。这样可以让自己快乐点。朋友心疼的护着她，把她的身体圈在自己的怀抱里，像是在保护着珍贵的宝贝。她的桀骜不驯，让这个小男生感觉到哀伤。
这场游戏一直持续到深夜，人群开始散去。出租车的生意在这个晚上出奇的好，一直等了大半个小时也没打到。她又开始想念起欣扬。于是她摇着那个小男生的身体，一遍又一遍的说——你要是欣扬该多好，你怎么不是欣扬，你为什么不能够变成欣扬。然后一边说，一边开心的笑。直笑到眼泪都流出来。小男生安慰着她，他说，楠，做我的女朋友吧，你依然可以这样爱他。请让我照顾你。
——请让我来照顾你。他是这样说的。
这次她是真的想哭了。可是她耳朵听到的却不是哭泣声，而是自己更夸张的笑声。尖锐刺耳。把夜分割成几瓣。
她忍不住给欣扬打了电话，她在电话里蛮横的要求见他。她只想见到他，一眼，只一眼就够了。
如果不见，宁可死去。
男人终于答应见她了。她疲惫的满是灰尘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于是站在路边等他，小男生在一旁陪着她。他们周围还有许多等车的人。他们不再说话。她刻意和他保持着距离。后来累了，就用棒槌做凳子，蹲在地上。
没多久，欣扬开着黑色的轿车停在了她的身边。她径直上了车。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之前呵护他的小男生。
车绝尘而去。
她坐在他的身边有些拘束，现在她终于发现自己有多么的狼狈。化过妆的脸弄花了，头发乱糟糟的。白色的衣服布满了尘埃，白色的靴子被踩出很多凌乱的鞋印。她坐在他高贵的车里，像宫殿里的乞丐般的不相符合。
这一发现，让原本就紧张的她，更显得手足无措。她低着头缩在旁边，偶尔回过头去用眼角的余光看看她爱到骨髓男人。他的脸还是和从前一样的，额头，鼻子，嘴唇，下巴，连成一道幽雅的弧线。让她心动不已。只是他的脸上没有了笑容，很严肃，整张脸的皮肤紧紧的绷在一起。酒窝消失了。这让她觉得他更加的摇不可及。
楠，你怎么可以坐在路边。你知道吗？你坐在那里真像个乞丐。沉默了一会儿，他说。
欣扬，我只是怕你找不到我。她有些委屈的回答。
他叹了口气，继续开车。
欣扬，你要我好吗？我想和你做爱。我们很久没做爱了。
看见男人把车朝她住的地方开，她惊恐的说。这是她第一次在一个男人面前这样卑微低贱的乞求，并且是这样龌龊且不知廉耻的要求。
楠，听话，我送你回家。别指望去我家了。他说，语气很坚定。
我们做爱吧。她小声的继续说。
他仍旧开着车，没有做答。
我们做爱吧，欣扬。你要我吧。要我，你要我啊。她一遍又一遍的说着，最后是歇斯底里的呐喊。羞耻感和受挫的自尊心让她支离破碎的心疼痛难忍。她是个多么下贱的女人。她在他的面前自卑到这样的地步，伤心到这样的地步。这个骄傲的男人站在离她很高很远的地方。即使她站在最高的阶梯上，也是遥不可及的远。她变得很低，一直低到尘埃里。
高高在上的男人，俯视着她的忧伤。他践踏着她的自尊，蹂躏着她的心。他把她珍贵的爱情撕得粉碎。她原本只是贫穷，现在他把她变成了乞丐。她最珍贵的东西在这个男人的眼里，不过是没有任何分量的累赘。轻薄如纸。她为他可以舍弃生命，他只当她是玩腻的玩具。
强烈的落差，终于让楠看到了贫穷与富裕的差距。贫穷让她连爱的资格都没有，自始至终，他都只把她当一时新鲜的玩偶。她或者是他买过的最廉价的玩偶，没有花钱就得到的。并且是最安全的玩具，不管他把这个玩具丢在哪里，即使不贴上标签，也都只属于他一个人。这个玩具也不需要任何的保养，给点笑和拥抱，就足够让她满足得忘乎所以。
对我死心吧。男人说。
她强忍着眼泪，微笑着，装做没听见。
欣扬，我要怎么样做才可以让你爱我？她问。
好啊，我有一千万，你就必须有九百万。到时候你再来跟我要求这些。他说。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表情是无所谓的轻松。
好，如果我做到了，我会再追你一次的。可是你要等我。她说，她摸摸口袋，现在她身上的钱加起来还不到九十块。她心里再清楚不过，这是他的借口。他清楚的知道，这对她来说，是一辈子都没办法做到的事情。他提出这样高的要求，只是为了让她退缩。他说这样的话，只是为了甩掉她。
她现在是他雨天不小心踩在鞋子上的泥巴，只恨不得一脚就甩很远。
车子在街道上飞驰着，他开得很快，是这样希望着早点离开她。
在她的楼下停车，她依然厚着脸去亲吻男人面无表情的脸，在泪光中对他说，我爱你。
男人头也不回的绝尘而去。
她朝着他离开的方向，久久的望着。良久，她双腿无力的跪在地上。泪流满面。
欣扬，你要等我，你一定要等。她声嘶力竭的喊着。带着哭腔的声音穿透夜的帐幕，划破了黑夜的脸。那一刻，她失去了所有保护的屏障，赤裸着满是伤疤的身体。疼痛是这样清晰凛冽。
零五年就这样在她巨大的悲伤和绝望中成为了过去式。新的一年到来了。时间带走的只是事物，她依然在原来的地方，爱着他。
爱吧，爱吧，拼命的爱吧，即使是一个人的事情。
现在她是很深的在爱着。爱到想变成他的心脏，想变成他身体里的血液，想变成他呼吸的空气。羡慕他打的麻将，可以随时被他的手抚摩；羡慕他睡的床，可以每天晚上把他抱在怀里；羡慕他吃的食物，可以和他亲吻。圣诞节之后，他再不曾出现在她的世界里，见他一面已经成为了无能为力的幻想。他的脸在她任何的梦境里却依然异常的生动。每每此时，她都有濒临死亡的感觉。这样低沉绝望的气氛很好的衬托着她的心情，逐渐变成了迷恋。她迷恋在这死亡的气氛里，迷恋在这深不见底的疼痛里，像个尸体般的生活着。分不清白天黑夜，时间如同静止了，全世界都是空的。
没有了爱情的日子，就像被丢进了冰冷的地窖。即使阳光普照也感觉不到温暖。
寒假匆匆的到来了。同学们都陆续的离开了学校。偌大的校园，像个被洗涤过的空城。安静得让人心疼。她的朋友邀请她去深圳。是个爱护着他的男人，她叫他哥哥。这是个温暖干净的男人，给过她很多温暖，并且不求回报。她一直在接受着他的馈赠，他的温暖像阳光源源不断的照射着她。
她是想给他很多很多东西的。
这个男人知道她的很多事情，包括她的爱情，她无所不在的悲伤。
她对他说，我想找个人来好好爱我。我很久没有沐浴过爱的阳光了。
让我来做这个人吧。他说。虽然只是个玩笑，却依然让她感觉到异常的窝心。于是她决定去深圳。去投奔这样一个温暖的男人。
那是她走之前的几天。她再次给他打电话，为了告别。也为了和他做爱一次，一定要很疯狂的做爱一次。这是她心中一直未了的遗憾。她很直白的说出了打电话的目的。隔着冰冷的电话，她听到他很决绝的声音。他说，楠，你现在没有任何资格给我提这样的要求。你还没达到你答应我的目标。并且我已经有别的女人了。
电话很快被他挂断了。
随后她的身体感觉到已经成为习惯的疼痛和受伤。
她抚摩着手腕处凸起的伤疤，它们像死去的尸体，不再有任何的痛楚。依附在她光洁的皮肤上，丑露不堪。她把抬头望向深邃的天空，满脸是被隐忍后的平静。恍然之间醒悟，她一直都在把最珍贵的爱情付给流水。他从来不曾有过半点爱她。他一直不停的在伤害着她，百玩不厌。她是个螺旋，而他是她的鞭子，鞭子越是抽打螺旋，它就转得越欢快。而他越是让她疼痛，她就越是爱得深沉。
很简单的道理，人的一生会记得和忘记很多人和事。可是假如有天有个人让你笑了，你也许很快就忘记了。但是如果有个人深深的捅你一刀，在你身上留下一道永远无法磨灭的伤痕，你一定会记得他一辈子。
楠只是恰好找到了她的那条鞭子。
火车到站了，楠随着人流逐渐的向站台深处走去。在她的背后是一大片深色的阴影，脸上却是一大片温暖的阳光。昨天正在她的阴影里挣扎 ，明天却正在继续着。就像曾经深爱过的地方，曾经深爱过的回忆，曾经深爱过的某个人。
爱只是瞬间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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