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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台戏
野台戏也叫社火。剧团是专业的,演出的叫“剧”;野台戏是业余的,上演的叫社火。
社火是乡亲们自发组织的戏班子。每到古历的十一月,辛劳了近一年的乡亲们就开始筹备社火了。一般是德高望重的长者发起,那些平时爱说一段儿的、爱吼一板的便纷纷响应,社火就这样搞起来了。他们是其中的主要力量,能唱的都有“戏身子(角色)”,不能唱但爱凑热闹的,也给配个跑龙套的。社火是乡亲们生活中一件不可或缺的部分,所以,家家户户都积极参与,有人的出个人,没人的凑俩钱。就这样,一转眼到了混腊月,正是社火操练的关键时候,锣鼓搅在板胡二胡中,村子里有了少有的生动和罕见的热闹。
我的一位远房小爷,大家都说他是唱戏的行家,因为他们一家曾经流浪到陕西,小爷在那里唱过几年戏。三秦大地是公认的秦腔的发源地,陕甘宁的很多百姓都是听着秦腔长大的。小爷的戏唱得真的有板有眼,有一年,一位剧团的角儿听见他唱《下河东》里的赵匡胤,就邀请小爷到他的剧团去,小爷舍不得几亩庄稼,硬是没去。有乡亲们抬举,小爷的家就成了村子里排戏的场所,他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了指手划脚的导演。一个月下来,《大登殿》、《辕门斩子》、《铡美案》等本戏和《虎口缘》、《拾玉镯》、《三娘教子》等折子戏竟然都能拿得出来了。这是乡亲们耳熟能详的戏,但他们总是百看不厌。
村子有小俩口,也是因为爱戏才结成夫妻的。那年正月,女子在戏台上悲悲凄凄唱《虎口缘》,他趴在台口傻乎乎地看,她便记下了他。社火结束了,他又在戏台后面张望,她就知道他在看他。正月还没出头,他就打发媒人来提亲,她家的大人本来不同意,但她死活要跟他,就只好答应了。“二月二”一过,他们办了这桩喜事。乡亲们都说这是真正的“虎口缘”。村子里的社火,他俩肯定离不了,仍是这出戏,俩口子在家里左比右划,连饭都忘了做。老牛蹿出去把一缸淹制的黄菜打翻了,也顾不上去收拾。
三天年刚过,村子里就准备唱社火。戏台在原来生产队队部的大院里,现在是一片大麦场。朝东的一边打了个大土台子,算是戏台了,不过,还得好好的收拾收拾。在土台子的基础上,用胳膊粗的长木头扎起架子,再用篷布遮起来,然后挂上些花花绿绿的纸或布做成的绣球,戏台这才真正算好了。每年第一场戏,必定是手执钢鞭的“四大灵官”东打西打,说一些驱逐鬼魅确保平安的话,紧接着是“刘海撒金钱”,也说一些四季发财的吉祥话,接下来才演社火。十年前,村子里没通上电,晚上演社火用汽油灯照明,这家伙燃烧起来半个世界都是通明的,可总在演到揪动人心的时候熄灭,急得台上的没有了激情,台下的也没有了情绪。虽然如此,大家看戏的热情不减,既便是北风扬雪,也少有人回家。
我看社火很有热情,但从来没有专心过。晚上,野台前还没有一个人,甚至台上的灯都没有亮,就和几个伙伴儿趴在台口了。等到开场,我们几个的脸早冻得青青的。这个晚上是《火焰驹》,戏台上的家当“哐哐才才”响起来,一个扮演武生的,摇着一根花哩胡哨的鞭子,做着赶马的架势,踏着台步三扭两摆地从后台走了出来,我们知道他是谁扮的,就在台口喊“一二一,一二一”,他就乱了台步,跟不上锣鼓的点子。这时,他故做镇静,摇着鞭子走到台口,在我们几个头上敲一下,我们几个便得意地笑了。扮丫环的是一位伙伴的姐姐,我要数“一二一”,他不同意,声称如果数“一二一”,他就不跟我好了,我只好做罢。不过,他姐姐平时长得很一般,脸上涂上油彩后,仙女一样好看。
村子里的社火被别的村子邀请去了,村子里显得空荡荡的。于是,也邀请另一个村子的社火来唱一晚。这是一个十分隆重的场面。天还没黑,村子里留下来的人们老早到村口去,敲锣打鼓迎接他们。远远的,看见黑乎乎的山上闪着数十个火把时,是他们来了。近了,村子里的锣鼓更响了,他们的锣鼓也极有节奏地应和着。晚上唱的是《周仁回府》,周仁是一个女的扮演的,长相很讨人喜欢,一位伙伴说要娶她做媳妇儿,其实做他的姐姐也不算大。我们几个刚开始还老实,不一会儿就又骨头庠庠了。正是“悔路”一折好戏,我们在台口朝她一个劲儿地挤眼睛,把悲痛欲绝的她给惹笑了,台下的人也跟着她笑了。周仁便朝台下鞠个躬,重新再唱。正月里唱社火,为图个热闹,没人计较。
因为是外村的社火,唱到中途,通常要“饯台”,以示慰劳。几声震天动地的炮响之后,家家户户端出准备好的暖锅儿,油饼儿,给台上送去。它们冒着香喷喷地热气,洒一路香味,很勾人的食欲。如果这个村和我们村有亲戚,还要挂红,也就是买几尺绸缎,绑到演员的身上去。带队的还要在台上给台下说:“谢亲戚的赏。”社火唱完了,一般不住下来,要连夜赶回去,他们边走边说:“吃好了喝好了,今日把宝庄打扰了。要是亲戚看得上,明年还来宝庄唱。”村子里的人们打着鼓,把他们再送出村口。虽然只唱一个晚上的社火,但友谊却传着几代人。
野台戏至今兴盛不衰,因为它是乡亲们的交响乐,它给乡亲们带来了欢乐,丰富着乡亲们的生活。他们爱它,就象爱自己的孩子。它很重要,如乡亲们的土地和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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