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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婆婆
凤婆婆终于死了,人们好像盼望已久似的松了一口气。凤婆婆是小巷里的一块心病,她竟然和一只猴子过了一生!城市太大,巷子太小。城市大的可以容纳形形色色的男盗女娼和形形色色的贪官污吏,巷子小的容不下一个凤婆婆。 凤婆婆本不是小巷人,小巷人本不知她的底细。只是凤婆婆太傻,是她自己把自己的故事逢人就说: 俺爹死的早,俺娘被俺叔,呸!那不是俺叔,那是畜生。俺娘被那畜生卖给人贩子,他黑了心啦,就是为占俺爹那两间房,他还造谣说俺娘跟相好的跑了。他对俺和二凤,二凤是俺妹妹,张口就骂抬手就打,骂俺们是赔钱的贱货。一个下雨天的晚上,当俺偷听到他和他老婆商量要卖俺和二凤的时候,俺背起二凤就跑了,一口气跑到天亮,最后实在跑不动了,俺就和二凤坐在泥水中哭,哭完,俺就对二凤说:走,姐带你去找娘!那年俺十一,二凤四岁。 俺带着二凤沿着大路走,见人就问,你见着俺娘了吗。饿了要口吃的,渴了好办,河水、井水、田间地头洼地里积的雨水,水到处都是,悃了,草窝子、麦桔垛、旧窝棚,哪儿都成。二凤走不动的时候,俺就背着她走,俺没别的想法,俺就想找到俺娘。 俺不知道走了多少天,也不知道走了多远,也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只记得那天那地方是个大集,人多的是,俺就想到集上给二凤要口好吃的,俺想,集上人多好人就多,可俺不知道集上人多坏人也多。一个满脸大胡子的男人给了俺五个肉包子,俺老些年没吃过肉包子了,俺让二凤吃了三个,俺吃了两个,俺不该吃,可俺实在是谗了,那是透白透香的大肉包子呀。俺不该吃,俺真的不该吃……俺吃了包子,丢了妹妹。 俺吃了包子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俺醒了以后就躺在坑上,烧得很暖和的坑上。俺哭着喊着找二凤,找俺那才四岁的妹妹,可二凤再也不见了。那家人把屋锁上,不让俺出门,俺才知道俺是他们家花钱买来的童养媳妇。俺是叫天天不应哭地地不灵。当俺不哭不闹的时候,他们开开门,叫俺认认俺哥——那个俺长大后要嫁的人。 俺哥叫柱子,是个好人。俺在他家的那些年里,只有他不欺负俺,还处处护着俺。要是真能嫁给他也就好了。可老天爷不长眼。 俺哥的村也是个大集,逢集的时候人很多,俺害怕赶集,逢集的时候俺关好门自己在家干活,谁叫门俺也不开。这天是俺哥他娘硬要俺跟她到集上买东西,说是给俺扯几件新衣裳,过几天让俺和俺哥圆房。到集上就碰到耍猴儿的,一圈儿人都在看。俺哥他娘拽着俺挤到最里边。耍猴儿的让猴儿,不,那不是猴儿,那是二凤。耍猴儿的让二凤一圈儿一圈儿地跑,做各种动作。二凤每次跑到俺跟前儿就不动了,每次耍猴儿的都来打她,每次都这样,最后一次二凤跑到俺跟前儿任耍猴儿的怎么打也不动地方,两眼直勾勾地看着俺,眼里淌出泪来。俺突然浑身抖了起来,俺这才知道,这是二凤,只有二凤才有这样的眼光。二凤没了人形,俺不认得她,可她认得俺哩。耍猴儿的怪模怪样地看俺,俺哥他娘拉着俺就往外挤,二凤用两只毛绒绒的手拽住俺的衣裳,耍猴儿的狠狠的一鞭子打在二凤身上,二凤一声惨叫让我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二凤——! 俺哥他娘连拖带拽地把俺弄回家,可俺只是失神落魄地哭喊:二凤——二凤——二凤……,二凤虽然没了人形,可二凤是俺妹妹,二凤是俺的亲妹妹呀!俺没了爹没了娘,二凤只有俺这一个姐姐呀!俺不能没有二凤,二凤不能没有俺呀! 俺哥他们家人说俺疯了,二凤是人,二凤不是猴子,猴子怎么会是二凤呢!八成是想二凤想魔症了。俺没疯,俺知道。俺从小听人说过,有些耍猴儿的心狠,先把小孩弄哑,再把小孩的皮剥去粘上猴子的皮毛,不是一次弄完,而是一点一点地弄,等前面一块长好了再弄下一块,等全弄完了,人就被猴子的皮拘住,再也长不大了。人猴比真正的猴子要聪明得多,主要是能听得懂人讲的话,省去了驯猴子的许多麻烦,又能挣更多的钱。二凤一定是这样变成猴子的!二凤,姐姐一定要找到你,再也不让你丢了。 俺要找到耍猴儿的,俺要赎回二凤。俺哥是个好人,要么说俺哥是个好人哩!俺哥瞒了他爹他娘,套了毛驴车带俺去追耍猴儿的。耍猴儿的不是个东西,说啥也不让俺带二凤走,说:喜欢猴子,你就跟我走。带走猴子,没门儿。俺回头就给俺哥跪下了:哥,俺对不起你,可俺真的不能没有二凤呀,俺不能丢下她不管!二凤就俺这一个姐姐!哥,你是个好人,俺一辈子都会记住你。俺哥没有说话,用衣袖擦了一下眼,回头跳上驴车,死命地甩了一声响鞭…… 俺终于找到二凤了,她虽然没了人形,可她仍然是俺唯一的亲人。俺和二凤跟着耍猴儿的走了好多地方,二凤给他挣了好多钱。耍猴儿的不是个东西,不是个东西,他爱折腾人,他拿烟袋锅子敲俺的头,用烟灰烫俺的大腿,往俺下身塞黄瓜、萝卜,让俺光着身子在院子里淋雨、在雪地上打滚……俺不依他就打俺、打二凤。他干啥都行,俺就是不能让他打二凤,二凤太可怜了。没爹没娘,还让人变成了猴子。俺对耍猴儿的说:俺跟了你,你就是二凤的姐夫,让俺干啥都成,就是不能再欺负二凤。有一次,耍猴儿的又打俺,打的凶,俺的腿就是那次给他打瘸的,二凤急了,扑上去抓破了他的脸,满脸是血。耍猴儿的一脚将二凤踢出老远,二凤躺在地上不动了。俺红了眼,从地上捡了根木头棒子,照准他的后脑就是一下,别看他五大三粗的,还真不经打,就那一下他就倒下了。俺怕他再起来打俺,就照着他头上、身上又是一阵乱打。他起不来了,他死了。 俺抱着二凤又跑了。俺也没脸再回去找俺哥,俺这一辈子对不住的就是俺哥了。俺哥,好人啊。 后来?后来没了呀。对了,后来就解放了。政府就分给俺这房子,俺就搬来住了,杀人?政府说了,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耍猴儿的罪大恶极,死有鱼姑。说他不是东西他还真不是个东西,怎么死了还拉上姓鱼的姑姑呀。不是东西。猴子?不准说猴子,那是二凤,是俺妹妹。死了,早死了。俺带她跑出来不到半年就死了,死在俺怀里。二凤命苦啊。毛主席?毛主席是大救星,是活菩萨。没有毛主席,俺能住上这房? 于是小巷人都喊她疯婆婆。如今凤婆婆死了,小巷人再也看不到她那又瘸又矮的身影,人们心里舒服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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