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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卓灼/文 只看了由“第五代导演中经历最为坎坷的一位导演”田壮壮执导新拍的《小城之春》的几个片段,便强烈地有种不适之感。是过于粉妆玉琢了还是过于追求飘乎了呢?的确,暧昧不清与匪夷所思,是我看了新版《小城之春》后较为明显的直感。而田壮壮手下的那座小城的布局已使旧版《小城之春》中的废墟与荒凉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充满暧昧情调并且丰实饱满的江南春城,以及这个春城之中的一个春色撩人的不似旧时女子的旧时女子周玉纹。也许这就是时代的诱因抑或产物吧。
这不得不让人无限缅怀那部于1948年由中国老的一代电影大师费穆创作的旧版《小城之春》。1948年对于中国当时的老百姓而言,是个流离失所更是个“国破山河在”的年代。因此,费穆在酝酿和操作这部电影时,是一定要让周玉纹完全置身于一片荒芜的废墟之中的。只有有了这片废墟的存在,才有了周玉纹每天手持那装载着满腔渴望与守望爱情的菜蓝子,徘徊于城墙的可能性;才有了生性懦弱的其夫戴礼言每日坐于家院中捡拾荒砖、修葺家院的画地为牢般的沉闷与无望;才有了周玉纹站在旧城墙上悄然与章志忱约会的动人场景……
费穆要告诉大家的并不是关于一个时代烙印下的简单春情或什么所谓的三角恋爱,更不是如同戴礼言这样的男人感化妻子的从一故事。而是一种不合时宜的探望与渴望。因而那荒芜的小城本身只是充当了一个意象的功能,它,是极为抽象的。
最终,周玉纹也并非因了戴礼言的自杀行为而选择了留在他身边,而是因了一种牢笼般的精神围困。她应是很无奈的,这其中她极为内敛的性格也决定了她逃不出这份无奈。因此,一个楚楚谡谡的周玉纹,一个守着与爱情无关的病弱男人的少妇周玉纹,便尽显幽怨地在大师级导演费穆指引的银幕上欲罢不能地宣泄着。
周玉纹是中国电影史上一个可爱的女人,甚至可以说是中国文学史上一个可爱的女人之一。我在观看旧版《小城之春》达三遍之多的每一遍时,都在情不自禁地想将周玉纹揽进我的怀中,甚至我每次都在渴望着自己就是那位章志忱先生。因为他至少给了周玉纹做梦和与梦相拥的机会,甚而使得周玉纹仍有无尽的梦做下去。这便是老导演费穆先生想轻轻传达给我们的——于那个时代,人性的解放是最重要也是最艰难的。他的大手笔之处在于,他几乎完全消融在了故事深处,他让周玉纹本人用旁白的方式说出自己的无奈与幻梦:“推开自己的房门,坐在自己的床上,往后的日子不知道怎么过下去。一天又一天的过过来,再一天又一天的过下去。”
周玉纹的确是一个极其可爱也极其值得尊重的中国旧时女人,在那样一个荒凉年代,一个被旗袍裹着的情欲脉脉的身体与其寻爱的灵魂发生了强有力的灵肉战争,而最终她还是被那个时代和她无尽的春梦所俘虏。却又真真切切并不合时宜地娓娓道出,她其实是轰轰烈烈地经历了一场情与理的冲突。就在此时,费穆向我们关闭了这座标志性的小城,让我们大家都感到极其难忍地送走了章志忱。当戴礼言的妹妹戴秀问他:“你还会再来吗?”时,他却幽幽地看着周玉纹说:“会来的。”这便给我们一个暗示:这梦还是要做下去的。那电影的结尾,那周玉纹站于城墙上不断张望的侧影,皆如苏东坡的那句“事如春梦了无痕”……
周玉纹的可爱和悲情之处,就在于她的浮生若梦。
由电影《小城之春》,由那个可爱的女人周玉纹,我立即想到了曾被林语堂先生誉为“中国文学史上一个最可爱的女人”——《浮生六记》里的芸娘。芸娘是《浮生六记》一书的作者沈复的妻子,是与沈复同生死共患难的红颜知己,她与周玉纹可爱的相似之处都在于她们能够恰到好处也恰如其分地懂得触景生情。沈复大概是在1808年之后满腔悲情地写作了《浮生六记》,他泪吟着将自己和妻子芸娘的一个一个生活片段缝合起来,使得一位与那个时代显得极其格格不入的才女芸娘,楚楚可爱地尽现于我们的视野里。芸娘在后来身患严重肺病的日子里,始终想为沈复先生觅得一位才貌双全的女子为其做妾(当然了,这是我们这个时代不能效仿也无法效仿的)。这其中就关乎到了灵与肉的完美结合怎么能在彼此深情相爱的男女之间得到完整体现的问题。可寻来觅去的,没有一个能中沈复的心意的。从而使得芸娘的这番苦心经营只能停留在了梦想阶段。正如诗人李白所云:“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在她与沈复的一次交谈中,沈复言及下辈子也要和她做夫妻时,她并没有哭,而是笑言:“必得不昧今生,方觉有情趣。”
芸娘死了,带着一个为夫周全的梦想远离了人世。而多年后,老迈的沈复坐于寒墙内声泪俱下地说:“当是时,孤灯一盏,举目无亲,两手空拳,寸心欲碎。绵绵此恨,曷其有极!”
一个男人在复述,在替一个可爱的女人复述,复述她的梦,绵绵地想替夫周全的浮生若梦……
再由芸娘把时间推溯到210年之前的1598年,我们惊讶地看到一个同样可爱无比的女人其实早已替芸娘和周玉纹这两个身后女人做了预言式的叹息:“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她,就是《牡丹亭》里的杜丽娘。
正在那年,汤显祖挂冠归家,于家乡江西抚州临川县沙井巷的玉茗堂里身心投入地完成了迄今为止中国文学与戏剧史上的力作《牡丹亭》。并向我们朗朗宣告了一个因梦而死又因梦而复生的女人杜丽娘,使这个女人于千古的中国大地传遍闾阎并家弦户诵。
柳梦海是真正意义上杜丽娘的梦中情人,一梦而不可收的杜丽娘在自怨自艾的相见无望后,相思成疾,甚而疾苦而死。可死后的杜丽娘却与柳梦海成功地相拥而泣,并双双转世从而做了夫妻。这故事是何等的离奇与惨烈!又将飘浮的人生与欲图满足自己的梦想无限地延伸了。我们对现实存在的汤显祖深信不疑,甚至因为钟爱那楚楚动人的杜丽娘,对杜丽娘也是深信不疑。然而我们却为那离奇的复生故事怀疑过,我们总想借李白之口问一句:既然浮生若梦,又能为欢几何?袁宏道曾说:“人生在世应当尽量满足自己的生活愿望,自由自在地发展个性。”这便与汤老先生的大作存有客观的思维矛盾,而这,恰恰又是中国历来思维的反模式化的精髓与延伸之处。它尽显于时代与时代因时间的延伸而产生出的隔阂。
抛开芸娘这个现实存在过的女人不说,端端那周玉纹与杜丽娘,其实是由相差350年之久的两位不同时代的人的杜撰产物。而她们又是那样的真,不得不使我一并想到了芸娘。
春色恼人,春光困人,春意倦人……
她们都在不知不觉中经历了情与理的冲突,却又是那样的悲凉与无奈;她们的生活中都或实或虚的存在着春情爱意的某个男人,却又不能或长期或一生的两情相守;她们是那样可爱的三个不同时代的女人,互相却仿佛套上了彼此关切的镜子一般……
在那镜子里,她们又仿佛从不关心这个世界上的别的东西,只一往情深地执命于她们爱情长河的方向。
略有不同的是,周玉纹面对着的是两个男人对她的爱,而她只能爱一个。可最终她的选择却与她爱的方向大相径庭,她背叛了自己,躲向了牢笼。从某种意义上,费穆先生在距现在50年之前的1948年,就将杜丽娘和芸娘的故事改良并延伸了,延伸到了又一个特殊的时代,讲述到了更加无奈而无从选择的境况,具体到了周玉纹这个女人的身上。甚至在费穆老先生与其女儿对话时,他仿佛在为汤显祖和沈复那两位相隔久远的故人总结式地说:“在一起的男女不一定会相爱,相爱的男女又未必在一起。”
从这个意义上讲,我又要好好感谢田壮壮先生,他不仅使周玉纹的故事又得延伸,也让我狂想般地想到了杜丽娘和芸娘这两个中国文学和历史长河中的难得可爱的女子。于她们的可爱之外,我们才强烈意识到:人间的爱的悲凉不要再如此顽固的延伸下去了!“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但愿永远只停留在文学的意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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