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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花的小女孩
冰冷冬日，坐在屋内火炉旁不想挪动。抬眼看见娥婶牵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小男孩站在面前，小男孩被鼻涕糊着的脸冻得通红。两年多没见到她，娥婶仿佛疲惫了许多，一件起了疙瘩球的黑毛线衣沾着油渍，臃肿的裹在身上，脸色红黑，但表情依然是乐天派的。
“这是谁家的小孩？怎么长得有些象你家大毛？”大毛是娥婶的大儿子，以前常来我家玩耍，印象中的模样并未淡忘。
“这是大毛他弟弟，叫小毛。”娥婶眼里掠过一丝光。
“你不是已有红叶和大毛两个小孩了，还生一个怎么养得起啊！”
“你几年没回来，可能还不晓得，红叶已经死了，所以又生了一个。”娥婶用她一直以来的大嗓门说道。我一惊。一回神看见小毛正在地上抠一枚没响完的小鞭炮，往嘴里送，‘啪’一声，娥婶一个巴掌拍过去，“怎么什么都吃，才吃完两毛钱果冻”，说完，扯着哇哇直哭的小毛向外走，到门口时回头大声说：“去找他爸爸，看在哪里打牌。”沾着厚厚黄泥的塑料皮鞋在地上踩出两排胖胖的印。
红叶那仰着的含着悲哀的脸在眼前闪过。旁边的邻居小妹赶紧告诉我说：她们家红叶去年死在桐子山上，找到的时候，已经烂得不成形，碰一下就掉肉，根本拿不起来，好造孽，后来就干脆就埋在那儿了。
从邻家小妹的话语中，我断断续续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红叶的爸妈都喜欢打牌，懒干农活，家里很是穷困。红叶从小就做家务，常见她瘦小的身子在河边洗衣服、挑水，背着大毛在地里扯猪草，……小小年纪就全似没有停歇的大人。十二岁那年，村里好些孩子跟着别人外出城里卖花，每月可以赚一两百块钱给家里。她爸妈瞅着动心，索性让正读小学四年级的红叶辍学。
带她出去的是邻乡一对夫妇，他们领着十来个10岁左右的小孩在温州卖花，听说已经赚了一些钱。和所有卖花的小孩一样，红叶她们十几个人挤在一间又暗又潮的破棚里，每天由那对夫妇进一大堆花回来，然后按年龄大小分派花数，完成不了的就只有挨骂、受罚。有一天深夜，红叶到一家娱乐城门口卖花，因为追一对情侣买花，被迎面的车撞摔了一跤，花被压碎了，腿也摔伤了。忍痛刚刚爬起，就被监视的老板结结实实的打了一顿，第二天红叶就发烧，拉肚子。邻乡老板一看不仅不能出去帮他卖花，还要花钱看医生，每天骂骂咧咧，说没给他赚钱，白吃白住。两天后的一个夜里，把红叶塞进了回乡的货车箱。冬日的冷风不停地灌入单薄的衣服，冻得发抖的红叶只好蜷缩着小身子窝在车箱的一角。每二天到镇上的时候，冻得满口的牙齿都是松的，却还得肌肠辘辘走二十几里的山路。这条路平时红叶只要一个多小时就会走完，这一天，她足足挨了一个下午。
因为没赚到钱，还倒贴了路费，加上卖花回来后的红叶身体一直不好，爸妈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到春节时，红叶开始拉痢疾。
爸妈又联系好了另一个外乡妇女去广州卖花。春节一过，那个妇女就来带人。元宵节那天天还没亮，红叶和六个村里孩子就上路了，他们要翻二十几里的山路去镇上搭汽车。
一路上红叶不停的要拉，到桐子山的时候，红叶又要拉，那个妇女显然有些不耐烦了，说你还是别去了，一开始就给大家带晦气，待会误了车可不行。红叶一听急了，“你一定要带我去，我家大毛还等着我赚学费呢。要不你们先走，我认识路，走快些赶得上你们的。”这座山红叶翻过很多次，心想自己走快一些肯定行的。那妇女也点了点头，“那你走快些，我们不会为了你一个人耽误去广州的。”
快到车站时，一个孩子说“红叶呢，怎么没跟上呀”，外乡妇女才忽然想起把红叶给忘在后面了。外乡妇女自语：“应该也快到了吧”。在路口等了十几分钟，还是没等着，“红叶可能不想来，改变主意回家去了。我们不等她了。”说完，就领着这群孩子走了。
天气渐渐转暖，夏天到了。春节和红叶一块去广州卖花的一个小孩因为偷吃东西被打发回来了。家里人说，你真没用，在外不好好卖花，被赶回来了吧。小孩赌气说：我比红叶总好一点，红叶半路上逃跑，连广州去都没去呢。家里人还以为小孩子说着玩的。小孩越说越认真，“在桐子山上，拉屎没跟上，就没去了”。觉着有些真，赶紧告诉红叶爸妈。他们一开始并不为意，说，红叶不会乱跑的，可能是跑到哪个亲戚家去了吧。便到处托人去问，都说没见着。家里人才紧张起来。有人说，是不是被人拐走了？或者是迷路了？碰上咬人动物了？最后有人试探说，该不会掉到山下去了吧？带了一群人去山上找，果真在与孩子们分开的桐子山崖下找到了红叶出门前背着的书包。
在不远处的一个水洼边，找到了红叶的尸体。周围长满了荒草，夏天的炎热使尸体已经烂得快化了，很多蛆虫在上面蠕动，脸却被山上的鸟啄了好些个洞。想抱她起来安葬，刚一碰到身体，肉就哗哗往下掉。在场所有人都哽咽着别过脸，继而失声痛哭。
在断绳的书包里还翻出了几件旧衣服，一个浸了水的破作业本、一把塑料梳子，旧作业本里夹着一张一年前红叶与大毛的过塑合影，照片上的红叶笑得那么灿烂，又仿佛笑得那么哀婉……
仿佛看见红叶为了赶路，正在山崖上飞快的奔跑，瘦弱的身子迎着寒风，蝴蝶结随风甩动。一个踉跄翻下了山崖，身影仍在不断飘翻，飘翻……
我深信，红叶是被风吹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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