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浏览总人数: 今日浏览总人数: 昨日浏览总人数: 本月浏览总人数: 上月浏览总人数:
|
|
|
|
|
永远的“花儿”
那一年,有一条叫向阳的水渠从我家屋后经过,浩浩荡荡地水利工程专业队在我家门前屋后驻扎了下来。几个月中,他们把我家院后的大山劈去了一小部分,在那平整的土面上用铁锨刻写下了“水利是农业的命脉”八个整齐的大字。那时我上小学,好像家庭作业不是很多,这些日子里,一旦放学,我就往工地上跑,去看他们热烈地劳动场面。 其实,他们不是什么真正的工程专业队,都是从邻近的生产大队抽来的精壮劳力,男女老少都有,还有我们家的亲戚,所以,那一段时间我们家特别费开水。工程专业队有一位姓王的大叔,个子低低的,脸膛黑黑的,大概四十多岁,听样子没有结过婚,一个人孤零零的生活着。我想搞清楚他没有结婚的原因,但可能是由于我的年龄太小,没有谁愿意告诉我。虽然如此,他的“花儿”却比工程专业队的其他人漫得好。工程专业队中午歇缓的空儿,男男女女却都喜欢往他一块儿凑,并且你一言我一语:“给咱来一支。”“漫个好听的,打个乏气。”他总是谦逊着不肯。如果有谁给他敬上一锅旱烟,或分给他一点糜面馍馍,他便会应允了。 “山里的野鸡红翎子, 不叫哥哥叫名字。 山里的野鸡白脖子, 给妹打上对银镯子。 山里的野鸡红冠子, 给妹打上对金簪子。 镯子簪子妹不爱, 要和哥哥过上一辈子。” 他的声音不是很高,平常那种,但漫得十分婉切,十分动情,并且字句清晰,大家都能听得见、分得清,好象是天生的漫“花儿”的材料。起调的时候,先低低地“嗨----哎----哟----”,继而猛地一停,紧接着细雨一般洒开,好象是专门为抓人的心似的。 唱完后,大家都叫着好。有人意犹未尽,大声说:“再漫一支,再漫一支。”也可能是他漫得高兴了,不作推辞,接着就来。 “鸽子飞到沟垴里, 我和妹子要好呢。 鸽子飞到沟畔里, 我想妹子心乱呢。 鸽子落在牛角上, 拿妹子的手我拖上。 把手拖上心舒坦, 噙上舌头比密甜。” 他漫的时候,有些男男女女的嘴巴一张一合,跟着他的调子,小声地哼着。刚唱完,有几个男的把几个妇女推搡着,叫给姓王的大叔给个舌头。有几个妇女嘻笑着翻身跑了,有几个妇女半真半假的要姓王的大叔主动走过来,然后才给个舌头。他看着大家这么高兴的样子,也傻傻地笑着。 有几次,我一个人单独去看他,因为好奇。工程专业队的劳动时间很长,天刚亮开始施工,中午就着凉开水吃完自备干粮,稍稍休息一会儿,一直干到晚上看不见了才放工。我很佩服他们的干劲和精力。 放工后,有家有舍的人们,就是路途多么遥远,都要带着星星赶回家去。而这位姓王的大叔则不必回去,留下来照看他们的劳动工具。 他的帐篷离我家不远,六七百米左右。但晚上不敢随便出门,因为农村的夜特别黑,就是“伸手不见五指”那种黑。除了黑得可怕外,还常有狼狈出没,虽然我们村里没有发生过什么,但毗邻村子经常传来牲畜被伤或致死的消息。只有在有月亮的夜晚,我才可以溜出来,偷偷拿上爸爸没有抽完的双羊牌香烟,踩着一地碎银,朝那顶简陋的帐篷走去。 那次,我走近了,听见他一个人在漫“花儿”。 “鸡叫头遍你不走, 鸡叫二遍有了人了。 前门里走去有人呢, 后门里走去有狗呢。 走不成了咋办呢, 把我锁进箱了里。 日头头上来亮光光, 露水夫妻没明堂。” 他的声音很是低沉,调子也很是凄凉,哭似的。现在我想,他一个人生活了这么多年,心里面一定装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呢。这些故事丰富着他的生活,这些故事同时使他的生活充满悲伤和不幸。 我进去了,他有些慌乱。昏暗的帐篷里,没有点灯,我看不清他的脸。他说以为进来了什么动物。他问我是谁家的娃娃,上小学几年级了,我一一作了回答。他又问:“不睡觉去,跑来做啥呢?”我说,我想听你漫“花儿”。他说:“爱听这干啥呢。漫花儿的人,命苦得很。”我不明白,就不吭声。他又说:“漫花儿的人太重情义了……看给你个娃娃说这做啥?”我盼望着他说下去,可他不愿意说。爸爸妈妈说过,大人的事,不要乱问乱说。我既便是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怕被他从帐篷里赶出来。 于是,他的“花儿”在帐篷里响了起来。 “上去者高山上望四海, 我和花儿早分离。 人分开了心没变, 啥时候再把花儿见一面。” “白杨树上吊铃铃, 咱俩背了个空名声。 这个名声咱背上, 咱们两个迟早有一场。” …… 后来,水渠修成了,他们走了。水渠里除了流淌雨水外,从来没有见过把水库里的水引过来。但那 “水利是农业的命脉” 八个大字至今依稀可见。数十年过去了,当我听着流行歌曲和流行音乐的时候,我也时常想起这位漫“花儿”的姓王的大叔。爱“花儿”的人,是重感情的人;重感情的人,也往往是被感情欺骗的人。 有时,我这么想,倘若他还健在,应该是一位受人尊重的民间艺术家了。
|
|
|
浏览次数:563--
|
----上篇文章:低处的声音
----下篇文章:夜宿山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