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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桉,再见
秋焰每次路过小店都看见高大的杨桉。杨桉每到那个时间都看见纤瘦的秋焰。 小店很小,不显眼地蜷缩在大路的拐弯处。秋焰很细心地关注着它的存在。她好奇这个小店的故事,更好奇那个拥有一双幽清深邃的眼睛的男子。杨桉自从那次强烈的第六感感应到那束不寻常的目光,就总在不经意中抬起头与它默默对视。每次视线都不约而同,没有谁主动去戳破这层口语的隔膜,也没有谁愿意去打破这种心有灵犀的沉默。 日子在相互的目光中一点一点地滑落。 终于有一天,秋焰鼓起勇气朝那对紧锁的眉头灿烂一笑,她分明看到那双深幽的眸子惊起怎样的震撼。杨桉第一次看见秋焰的笑容,是属于少女纯真的味道。一辆浅紫色的自行车,车上一个美丽的女孩。 次日,秋焰又经过小店,看见空荡荡的柜台——杨桉不在。秋焰眼里涌出一种叫落寞的东西。车子驶出不远,她忍不住回头望,怔住了。杨桉又站在柜台前,不住地朝她的来路张望,她几乎可以透视出他炽热的目光中的期待。 梅雨季节,天空哭丧一般落泪不止。秋焰午觉睡过头了,匆忙中单手执伞拉过自行车冲进雨幕。离上课时间还有五分钟,密密的雨丝扑面而来,她用伞挡住。车轮在脚下飞快地转动。 小店十米外的距离。没等秋焰惊呼出声,自行车已经跟一辆疾驰而来的小车狠狠吻了一记。她被抛了出去,重重摔在马路中间。脑子瞬时空白。 肇事的小车只停顿了几秒钟,扬长而去。雨水毫不留情地模糊了秋焰原本深度近视的眼睛。她没法看清车牌号码,也动弹不得。 杨桉半分钟内赶过来,一米八0的身高在雨中看来像超人蝙蝠侠。 秋焰站不起来,满手殷红的鲜血,和雨混在一起滴答滴答的染红了路面。 杨桉紧抿着薄唇一言不发,左手扛起已经曲扭变形的自行车,右手搂住秋焰慢慢走回小店。秋焰没有感觉到怎么痛,只是遗憾多了碍事的车子,她没法像电影里受伤的女主角一样全身倚靠在男主角怀里。 她的愿望杨桉还是感应到了。她说要先回学校请假,杨桉索性一把抱起她向两百米外的重点中学走去。 秋焰一直是众人的焦点,这回她更是引人注目。杨桉一路把她抱上教室,把老师和她的同学都吓了大大一跳。裴轩冲到他们面前,愤怒地瞪着杨桉,一边小心翼翼掏出手帕包住她鲜血淋漓的手。 秋焰常取笑裴轩,那么大个男孩子用什么手帕,亏他还是班长兼校篮球队长呢。可裴轩的手帕是用来夏天擦秋焰的汗水,而冬天当作秋焰的围巾的。手帕上有淡淡的橘子香味。 这次作了纱布,染上血可再也洗不掉了。秋焰惋惜地眨眨眼。 她安然躺在杨桉怀里,暖洋洋的。她和老师说杨桉是她的表哥,由他送她去医院就好了。她的视线一直和杨桉纠缠不放,没有看见裴轩一脸忧悒的失落。 杨桉送她上医院。那个头发花白的主治医生给她矫正错节的右手无名指,痛得她冷汗涔涔连声尖叫。痉挛紧缩的腰围被杨桉箍制着加重了力道。无名指最终也没有完全痊愈,一小节骨头异军突起,隐隐卡在关节处。以后戴戒指会有点麻烦。杨桉如是说。 这句话让秋焰记住了很久。她闲暇下来的时候就拼命拽那根指头,把突起的骨节往里掰,痛得揪心也还坚持。她怕杨桉的戒指套不进去。 那一天,她知道他叫杨桉,他知道她叫秋焰。她说,你是木头,我是火,碰在一块注定要燃烧。杨桉听了,只是微笑。他心里有着不安,玩火不是要自焚的么? 他是一名职业贝斯手,偶尔客串主唱。是昼伏夜出的动物。十五岁初中毕业后发狠自学了部分声乐,于是开始流浪。流浪是艺人充实自我的一种方式,不是放逐。浪子回巢时,已经成为一名出色的贝斯手。他用两根弦支起梦想。 小店是母亲开的,他睡不着时就坐在柜台后面,观察世间百态,人来车往的路,风雨侵蚀。也许,我坐在那里就是为了等你出现。他半开玩笑地告诉秋焰。而秋焰确信不疑。 差点报废的自行车被杨桉捣鼓得焕然一新,完壁归赵。秋焰的伤在父母及裴轩无微不至的关照下也渐渐康复。关于她和杨桉的流言,却像六月里的茉莉花香般弥散开来。 她喜欢看杨桉像海浪一样柔软飘逸的头发在空中飞扬,落下来时恰好遮住漆黑明亮的眼睛,只突出挺挺的鼻梁和脸部有力的轮廓。这样的形象在校园里是绝对看不到的,那个白发稀疏的老校长明文规定男生的头发一律不许盖过眉毛。所以学校里的男孩子大都清一色的板寸,扫兴。 裴轩只是默默地帮她倒开水,抄笔记和值日。秋焰知道这个大男孩喜欢自己,只是他的方式太沉闷,而杨桉让她感到另类的激情。一个为了考名牌大学而寒窗十年的女孩,最缺乏的,就是那种嗜夜的激情。裴轩不会有,永远也不会。他习惯了带着书卷味的领袖模式,连上场比赛都力求儒雅,又怎么培养得出杨桉那种落拓张扬的气质? 秋焰在周末的晚上去迪厅看杨桉。那里是她所不熟悉的另一个环境。人们放纵而无顾忌地疯狂,生活的压力都发泄在激烈的音乐里。杨桉在台上弹贝斯,阴郁而冷漠的眼神。有个喝醉的女人爬上台去吻他,台下一片喧闹,此起彼伏的口哨。杨桉一掌把女人掴开,一阵肃杀的寂静。 他拉着她冲出迪厅,一脸沉郁的阴戾。 冬夜的北风呼呼地刮过脸颊,杨桉把秋焰紧紧地裹在大衣里,逆风而行。走到一棵苍古的大榕树下,他扳过她的肩说。那就是我的生活,你看到了吗? 他在害怕。秋焰轻轻摇头,把眼泪埋进他的怀里。化成浓浓的鼻音。 答应我。等我考上大学,等我长大。答应我,你只能爱我一个。 像只鸵鸟一样的小女人。杨桉露出一丝微笑。好,我答应你。 秋焰抬起头,伸出右手小指。来,我们拉勾发誓,一百年不变。 杨桉不语,俯身在她额上印下一吻,以迅不及掩的速度占据了她的嘴唇。 寒风呼啸,落叶纷飞,秋焰都听不到。只有相同频率的擂鼓似的心跳。 用舌头拉勾,是不是就可以一千年一万年都不变?杨桉如是说。 备考期间,秋焰变得不爱说话,只拼了命的看书,做题,心无旁骛。裴轩一如既往地坐在她身后,染血的手帕居然洗得干干净净。秋焰说你就不能用纸巾吗。裴轩皱眉,你知道中国每年花费多少木材制作纸巾吗?你有没有环保意识啊秋焰。秋焰忽然失神。杨桉用“心相印”,有很浓的茉莉花香呢。 揭榜那天,杨桉陪秋焰一起去。秋焰考上了省外一所财经大学,学的是金融。 秋焰问,你记得答应过我的事情吗?杨桉揉揉她的短发。丫头,我等你。 开学的时候,是裴轩送她去的学校。几千几万里的路,一个女孩子单独走不安全。他说。裴轩的学校在另一个城市,学的是计算机与广告策划。秋焰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贪心了,她既想要拥有杨桉的承诺,又不愿意失去裴轩的关怀。无论失落任何一个,她都会枯萎的。像花儿缺少阳光或水,阳光给了她娇艳的颜色,水给了她生命。两者缺一不可。 杨桉也离开了家,坐上南下的火车。因为得罪了客人,他失业了。被迫往南寻找另一个适合生存的地方。他和秋焰,以相反的方向背道而驰。 裴轩每星期都打个电话来,两人聊各自新鲜的大学生活。杨桉是下意识回避的名字。秋焰你知道吗,这里的女生都很漂亮,又冰雪聪明,可我找来找去就是找不到一个像你一样的;秋焰,我的头发留长了,已经盖过脖子,老师们居然没有拉我去训话,班主任还夸我很帅;秋焰,我的手帕你还用得着吗?它在我的衣服口袋里好象很寂寞;秋焰,我开始画人体模特了,一下笔就描出你的样子,老师说我很有天赋…… 一直到放假,也没有杨桉的半点消息。秋焰每每回忆起当初和杨桉尽在不言中的对视,还有大榕树下发誓千万年不变的约定,心底的埋怨也就恍惚起来。 秋焰是在大年夜二十三点五十九分接到杨桉的电话的。 他说。秋焰,我要结婚了。对不起我不能再等你,请原谅我。新年快乐。再见。 她听着话筒里“嘟嘟嘟嘟”的断音,让它来代替眼泪的声音。她原以为那就是她期待已久的爱情,但它就像灰姑娘的舞会,零点之前必须收回。 放下电话,下一个铃声随着震天的爆竹响起。她迟疑着接起来,是裴轩。他声嘶力竭地喊,秋焰新年快乐!一起去看烟花吧,我来接你。 话音刚落,门铃就叮铃铃的报了个早年。秋焰打开门,还是裴轩。她止不住眼泪,扑到他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那年的烟花,美得异常朦胧。秋焰靠在裴轩的肩膀,手里抓着淡淡橘子香味的手帕,努力忘记“心相印”的茉莉花香。 很多年以后,当她牵着孩子的手路过那棵垂垂古须的大榕树下,赫然发现树干上方歪歪斜斜刻了两行字:杨桉终其生生世世之苦痛只为爱你,秋焰,下辈子我们还会再见。 她回到当年的小店,屋主告诉她杨桉结婚后就搬家了。秋焰讷讷地问,那您知道他的近况吗?屋主一声长叹。唉,本来是个挺好的年轻人呐,好端端的出去找工作却被打瘸了一条腿,还带了个比他大几年的女人回来,真是造孽。 秋焰忽然觉得胸口剧烈地疼。那些被刻意尘封的往事像锯齿一般滚动起来。她摇晃着穿过马路,刺耳的刹车声响起时,她仿佛听到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杨桉,再见。
附记:本文已发表《幸福》于2003年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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